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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7 06:0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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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蔫重生回二十岁,以为能改写窝囊人生。 结果发现全村都是重生者:邻居搞发明,村长玩金融,连村花都成了神医。 他试遍所有出路:进城打工被压榨,搞养殖遭遇瘟疫,学技术脑子跟不上。 绝望回村当废物,却因前世记得村长偷埋赃款地点。 暴雨夜他故意指错路,想让村长淹死在洪水中。 洪水却意外改道,冲毁磨坊救下全村。 浑身湿透的李老蔫被欢呼的人群抛向空中。 他望着洪水退去的村东头,那里本该淹死他前世唯一养大的猪。冰冷的土炕硬得像块铁疙瘩,硌得李老蔫浑身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一股子陈年老霉味混着土腥气,直往他鼻孔里钻,熏得他脑仁子一抽一抽地疼。他费力地掀开那床硬邦邦、散发着汗馊味的破被,挣扎着想坐起来,胳膊肘刚撑着坑洼不平的炕席,一阵钻心的酸疼就从肩膀麻到了指尖。“嘶……”他倒抽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缓了半天。这感觉,太他娘的熟悉了,跟他前世扛了一宿麻袋后第二天早上的滋味一模一样。他茫然地抬起手,想揉揉酸胀的眼窝。可手抬到一半,就僵在了半空。这手……不对!骨节还是粗大,皮肤黝黑粗糙,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泥,可那层干裂松垮、布满老年斑的皮呢?手背上那几条蚯蚓似的青筋呢?怎么全没了?这分明是一双年轻汉子才有的手!一股凉气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激得他一个哆嗦,残存的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屁股,猛地从炕上弹了起来,赤脚踩在冰凉刺骨的地面上,也顾不上那钻心的寒意。他跌跌撞撞扑到墙角那个积满灰尘、模糊不清的破水缸前,借着从糊满黄泥的破窗户纸透进来的那点昏蒙蒙的光,急切地往缸里浑浊的水面瞅去。水里映出的那张脸,胡子拉碴,眉眼间带着常年被生活压榨出的苦相,但脸颊的肉是紧实的,额头和眼角的皱纹也浅得几乎看不见。“二十岁……老子真回来了?”李老蔫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发颤。一股滚烫的东西猛地冲上喉咙口,堵得他喘不过气,眼前瞬间模糊一片。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才没让那点不争气的咸水从眼眶里滚出来。前世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乱转:爹娘早死,半辈子在土里刨食,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也填不饱肚子;三十好几才娶了个病秧子婆娘,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婆娘也撒手去了;想出去闯闯,给人扛大包、挖煤窑、扫大街,啥脏活累活都干过,到头来还是穷得叮当响,连个像样的窝都没有,最后孤零零死在城里一间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破工棚里,尸体臭了几天才被人发现……“老天爷开眼了啊!”李老蔫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灰,指关节火辣辣地疼。这疼反而让他心头那股被命运戏弄了半辈子的憋屈和窝囊,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化作一股子蛮横的狠劲儿直冲天灵盖。“老子回来了!这辈子,老子要活出个人样!再不当那窝窝囊囊的废物!”他胡乱抹了把脸,胸中那股被前世憋屈人生点燃的烈火熊熊燃烧。他一把拉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要散架的破木门,决心立刻、马上、一刻也不能等地去拥抱这崭新的人生。门外天刚蒙蒙亮,空气里飘着湿冷的露水气。隔壁王二柱家那低矮的土坯院墙后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哧啦哧啦”声,像是什么尖东西在硬地上使劲划拉。李老蔫扒着自家门框,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只见王二柱那小子,撅着个屁股,正蹲在他们家院子里那片还算平整的泥地上,手里攥着根烧火棍似的硬树枝,对着地面划拉得正起劲。地上横七竖八画满了粗细不一的线条,还有一些歪歪扭扭、李老蔫完全不认识的方块字和鬼画符。王二柱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压得低低的,透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劲儿:“……对,就这结构……轴承承重……嘿,转起来了!成了!这玩意儿弄出来,比牛拉磨快十倍不止!发财了,这回真要发了!”李老蔫听得一头雾水。轴承?那是啥玩意儿?王二柱这小子,从小跟他光屁股玩泥巴长大,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的主儿,啥时候能捣鼓这玩意儿了?还发财?他心里的火苗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幕浇得晃悠了一下。就在这时,村口大槐树底下那口破铁钟“当当当”地被人敲响了,声音又急又脆,传遍了整个还沉浸在睡梦中的小山村。“开会啦!开会啦!都到大槐树底下集合!有大事宣布!”是村长王德贵那洪亮中带着点油滑的嗓音。李老蔫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跟着稀稀拉拉被钟声惊醒、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的村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村长王德贵早就站在了那块磨盘大的石碾子上,叉着腰,腆着微凸的肚子,红光满面,唾沫星子随着他挥舞的手臂四处飞溅。“乡亲们!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王德贵的声音拔得老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煽动性,“上头政策变了!咱们农民,也要翻身做主人了!光靠土里刨食不行,得搞活经济!搞钱!”他用力一挥手,仿佛要劈开眼前这片灰蒙蒙的贫穷:“咱们村,要成立合作社!搞特色农业!搞农副产品深加工!路子我都琢磨透了!这叫啥?这叫……对,资本运作!金融杠杆!懂不懂?就是把钱生钱!让咱们小河沟村,变成金窝窝!”底下的人群嗡的一声炸开了锅,议论纷纷。老辈人听得云里雾里,年轻的也是一脸茫然。王德贵这老东西,大字不识一箩筐,以前就知道变着法子从村民手里抠钱给自己买酒喝,啥时候嘴里能蹦出“资本运作”、“金融杠杆”这种洋词儿了?李老蔫站在人群后面,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慢慢爬上来,把他重生后燃起的那点雄心壮志冻得冰凉。他扭头看向旁边,正好看见村东头的张寡妇。那张寡妇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愁苦凄惶的模样?她正跟几个婆娘低声说着什么,手里还捻着一根刚从路边随手拔下来的狗尾巴草,草尖被她灵巧地撕开几缕,在指尖翻动着。“……这草根,看着不起眼,其实药性平和,能清肝明目。配上点后山阴坡长的车前草,捣碎了外敷,专治无名肿毒,比镇上卫生所开的那些药膏子管用多了……”张寡妇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笃定和从容。李老蔫彻底懵了,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手脚冰凉。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王二柱的古怪图纸,王德贵嘴里蹦出的“金融杠杆”,张寡妇突然精通了草药……一个个碎片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疯狂碰撞。一个让他浑身发毛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难道……回来的,不止他一个?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无数只冰冷的蚂蚁爬满了全身。他猛地抬眼,目光惊恐地在周围一张张熟悉又透出莫名陌生的脸上扫过。那些曾经和他一样麻木、认命的脸上,此刻似乎都隐隐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名为“野心”和“机遇”的火焰。这火焰灼烧着他的眼睛,也彻底浇熄了他刚刚燃起的、那点可怜巴巴的希望火苗。完了。李老蔫的心直往下沉,沉进一片冰冷的泥沼里。别人重生,要么开了天眼成了先知,要么带着满脑子的学问技术,最不济也记得几期彩票号码。可他李老蔫呢?他前世除了在土坷垃里打滚,就是在工地上被人吆来喝去,脑子里装的全是今天吃啥、明天工钱能不能拿到手的破事儿。在这群“先知先觉”的重生者面前,他拿什么翻身?那股从醒来就支撑着他的狠劲儿,像被戳破的皮球,嗤的一声瘪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可他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几天后,李老蔫揣着家里仅有的、皱巴巴的几十块钱,还有几个硬邦邦的杂面窝头,踏上了去城里的路。他就不信了,天大地大,还没他李老蔫一口饭吃?城里那么多活儿,他有力气,能吃苦!现实很快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城里的建筑工地,小工一天八毛钱,管两顿稀的。工头是个一脸横肉的胖子,叉着腰站在工地上吆五喝六,唾沫星子能喷出三尺远。李老蔫咬着牙搬砖、和水泥,肩膀磨破了皮,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地疼。他不敢歇,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活儿丢了。可没干几天,他就发现不对劲。旁边一个同样灰头土脸的小工,干活时眼神总往工头办公室那边瞟,嘴里还时不时嘀咕着“跌”、“涨”、“抄底”之类的怪词儿。中午吃饭,别人都捧着碗蹲墙根狼吞虎咽,那小工却凑到李老蔫旁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嘿,兄弟,看你是个实在人。想发财不?别搬这破砖了!跟我去倒腾国库券!知道啥是国库券不?现在黑市上收,转手到特区那边一卖,翻倍赚!我瞅准了,就下个月,行情铁定涨!”李老蔫听得一愣一愣的,国库券?那玩意儿他只在村会计嘴里听说过,是啥样都不知道。他茫然地摇摇头。那小工看他一脸呆相,撇撇嘴,嘟囔了一句“榆木疙瘩”,端着碗走开了。工钱拖了又拖,眼看快入冬了,李老蔫连件厚棉袄的钱都没攒下。他去找工头要钱,工头叼着烟卷,斜着眼看他:“急啥?还能少了你的?现在资金周转困难,懂不懂啥叫金融周期?等工程款下来,少不了你的!” 那套话术,听起来竟然跟村长王德贵那套“金融杠杆”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李老蔫的心彻底凉了半截。他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这城里的水,比村里还深!连个小工都懂倒腾国库券,工头也满嘴“金融周期”,他李老蔫除了卖力气,还能干啥?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工地。听说养鸡能赚钱,他又东拼西凑借了点钱,在城郊租了个破棚子,买了几十只小鸡崽。他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这些小鸡,起早贪黑,拌饲料、清鸡粪,手指头都被鸡啄破了好几处。小鸡崽一天天长大,眼瞅着就要下蛋了。李老蔫心里刚升起一丝微弱的亮光。一场突如其来的鸡瘟,像黑色的旋风般席卷了他那简陋的鸡棚。短短几天,那些活蹦乱跳的鸡仔,一只接一只地耷拉下脑袋,抽搐着死去。棚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和死亡的气息。李老蔫呆呆地站在鸡棚门口,看着一地僵硬的鸡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棚顶漏进来的惨淡天光。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借的钱打了水漂,还欠了一屁股债。最后的挣扎,是去城里的夜校报了名,学电工。他想着,学门技术总归是铁饭碗。教室里坐满了人,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着复杂的电路图,嘴里噼里啪啦蹦出一连串的专业名词:欧姆定律、并联串联、继电器、接触器……李老蔫坐在最后一排,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努力想跟上老师的节奏。他手里攥着笔,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可那些符号和线条在他眼里,比天书还要难懂。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小伙子,听得频频点头,笔记记得飞快,偶尔还举手提问,问的问题李老蔫连听都听不懂。下课铃响了,李老蔫看着自己鬼画符一样的笔记本,再看看旁边那人写得工工整整、条理清晰的笔记,一股巨大的绝望和羞耻感像冰冷的铁钳,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合上本子,低着头,第一个冲出了教室,融入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吹得他脸颊生疼。他漫无目的地走在灯红酒绿的街道上,看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看着衣着光鲜的行人匆匆而过,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与这个沸腾的世界格格不入。力气?这城里不缺卖力气的。他卖不过那些更年轻的。 搞养殖?他没那个本钱,更没那个运气。 学技术?他那颗被黄土地和苦日子磨钝了的脑子,根本转不动那些弯弯绕绕的知识。原来,废物,换个地方,换个时代,还是废物。李老蔫拖着他那副被生活反复捶打过的身躯,背着那个空瘪瘪、只剩下几件破衣服的铺盖卷,一步一步,像游魂一样挪回了小河沟村。村口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乘凉、闲磕牙的村民看到他回来,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那目光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多少同情,更多的是探究,是了然,还有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果然如此”的神情。“哟,老蔫回来啦?” “城里不好混吧?早说了,外头哪有家里自在!” “就是,咱小河沟现在多好,二柱那小子捣鼓的啥……对,水力磨坊,快弄好了!以后磨面省老鼻子劲了!” “德贵叔说了,合作社马上开张,以后咱们种的药材,张寡妇帮着炮制,能卖大价钱呢!” “还是咱们这儿好,风水宝地!老蔫,回来就踏实待着吧!”那些话语,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李老蔫早已麻木的心上,不痛,却让他浑身发冷。他低着头,含胸驼背,加快脚步,只想赶紧缩回自己那个四处漏风的破窝里,把自己藏起来。他仿佛又变回了前世那个沉默寡言、被所有人忽视的李老蔫,那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日子一天天过去,像一潭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死水。村里一天比一天热闹,王二柱的磨坊轰轰烈烈地建了起来,王德贵整天坐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吉普车进进出出,张寡妇家门口排起了等着看病的队伍。只有李老蔫那个破败的小院,像被整个世界遗忘的角落,愈发死寂。他像个真正的幽灵,在村里游荡,靠着给这家帮半天工、给那家干点零活,换几顿残羹冷炙,勉强吊着一口气。他不再看那些热火朝天的景象,不再听那些关于未来的喧嚣议论。他的眼神越来越空洞,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只有一件事,像毒蛇一样,在他死寂的心底深处盘踞着,时不时地吐着信子,带来一丝扭曲的快意——他知道王德贵的秘密。前世,大概就是在这个年份。有一晚他饿得实在睡不着,溜达到村东头废弃的磨坊附近想找点野果充饥。黑灯瞎火的,他远远看见磨坊后面那片乱石滩的阴影里,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他吓得大气不敢出,躲在草丛里。借着惨淡的月光,他认出一个是村长王德贵,另一个像是镇上信用社的李主任。两人低声争执了几句,王德贵把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裹了好几层的包袱,飞快地塞进了一个被雨水冲塌了半边的兔子洞里,又搬了几块大石头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后来,村里就传开了,说信用社丢了一笔巨款,怀疑是内鬼干的,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却不了了之。再后来,王德贵家就起了新砖房,还买了村里第一台电视机。那个兔子洞的具体位置,像用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李老蔫的记忆里。就在磨坊后面,那棵歪脖子老榆树往东走十七八步,紧挨着一块像卧牛的大青石底下。这秘密,成了李老蔫心底唯一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每当看到王德贵人模狗样地站在人前讲话,或者坐着小车招摇过市,李老蔫空洞的眼底深处,就会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幽光。废物?他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近乎狰狞的弧度。废物也有废物咬人的法子。这天傍晚,铅灰色的云层像浸透了脏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天边,一丝风也没有,闷得人喘不过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水腥气,连聒噪的蝉都哑了嗓子。一场大暴雨,眼看就要来了。李老蔫蹲在自家那扇破得快要散架的门槛上,望着村东头磨坊模糊的轮廓,眼神呆滞。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由远及近。他抬眼,只见村长王德贵顶着个油光锃亮的大脑门,带着两个穿着雨衣、村干部模样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他家破败的篱笆院外。“李老蔫!快!起来!”王德贵的声音又急又冲,雨水已经开始噼里啪啦砸下来,打湿了他昂贵的的确良衬衫,“看见李主任没?镇信用社的李主任!下午来村里办事,这都天擦黑了还没回去!他家里人电话都打到大队部了!这么大的雨,怕不是走岔了道儿,困在路上了!”李老蔫慢吞吞地站起来,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的机器。雨水顺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流进脖子里,冰冷刺骨。他浑浊的眼珠在雨幕中转动了一下,落在了王德贵那张写满焦躁的脸上。就是这个人,前世偷了信用社的钱,害得多少人提心吊胆;这辈子又满嘴跑火车,靠着重生的信息差,混得风生水起,踩在别人头上耀武扬威。一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疯狂滋长。“李主任?”李老蔫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抬起沾满泥污的手,慢悠悠地指向村东头磨坊的方向,那动作带着一种行将就木般的迟滞,“好像……晌午那会儿,瞅见他……往磨坊那边去了……说是……看看啥东西……” 他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模糊不清。他指的方向,正是那片乱石滩,那个藏着秘密的兔子洞所在的地方。但更重要的是,前世那场要命的洪水,就是半夜从村西头的豁口冲进来,淹了半个村,他养的那窝唯一指望能卖点钱的半大猪崽,全淹死在了村东头那个低洼的猪圈里。他清楚地记得,磨坊那片乱石滩地势高,水冲不上去。而村东头的洼地,才是真正的死地。他指的路,是去磨坊的必经之路,但中间有一段,紧贴着河道拐弯处一个陡峭的土崖,平时没事,可一旦洪水下来,那地方首当其冲!王德贵一听,脸色唰地变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随即被更浓的焦急掩盖:“磨坊?!这大雨天的他去那儿干啥!胡闹!” 他顾不上多想,也顾不上李老蔫,立刻对身后两人吼道:“快!抄近道儿,去磨坊那边找找!” 说着,自己带头就朝着李老蔫指的方向,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之中。李老蔫站在自家破败的屋檐下,雨水顺着破瓦片流下来,在他脚边汇成浑浊的小溪。他看着王德贵三人狼狈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村东头那片被雨幕笼罩的黑暗里,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咧开一个无声的、冰冷而扭曲的笑容。去吧,快去吧。最好一脚踩滑,掉进那暴涨的河水里,被冲得无影无踪。或者,被那轰隆冲下来的洪水,卷进那冰冷的淤泥里,就像他前世那窝没来得及长大的猪崽一样。他仿佛已经看到王德贵在洪水中绝望挣扎的模样。一股混合着报复快意和彻底毁灭感的暖流,暂时驱散了身体里的冰冷。他靠着湿透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地上,闭上眼睛,等待着那预料中的、来自村东方向的呼救或噩耗。然而,预想中的呼救声并未传来。雨越下越大,如同天河倒灌。密集的雨点砸在屋顶的破瓦上、泥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狂暴的雨声。远处,村西头那条平日里温顺的小河,发出了沉闷而恐怖的咆哮,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突然,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被撕裂的巨响,从村西方向滚滚而来!那声音压过了暴雨的喧嚣,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隆隆——!!!”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坍塌声、树木断裂的咔嚓声、洪水滔天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地面都在微微颤抖。李老蔫猛地睁开眼,那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惊愕、茫然,还有一丝难以置信。声音……是从西边来的?不是东边?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腿却软得不听使唤。几乎在同时,村子的各个角落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惊恐的尖叫。“水!大水冲进来啦!” “西边!西边河堤塌啦!快跑啊!” “救命啊!我家房子要倒啦!”李老蔫连滚带爬地扑到自家那扇破门边,透过门板的缝隙往外看。外面已经是一片汪洋。浑浊的、裹挟着大量泥沙和断裂草木的洪水,如同脱缰的野马,从村西头那个巨大的豁口处疯狂涌入!低洼处的房屋瞬间被淹没了半截,土坯墙在洪水的冲击下纷纷坍塌,发出沉闷的悲鸣。浑浊的水流在狭窄的村道上汹涌奔腾,卷起漩涡。哭喊声、呼救声、房屋倒塌的轰响、水流狂暴的咆哮……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景象。但诡异的是,原本应该成为重灾区的村东头,那片洼地包括他前世那倒霉的猪圈位置,此刻虽然也被水漫过,但水位明显浅得多,冲击力也弱了许多!洪水的主河道,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扭向了西边!混乱中,几个湿透的身影从村东头那片乱石滩的方向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正是王德贵和他带去的两个人!他们浑身泥浆,狼狈不堪,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极度惊恐。王德贵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磨坊!磨坊塌了!全塌了!被大水冲平了!!” “老天爷啊!要不是……要不是李老蔫指了那条近道!我们仨正好绕到磨坊后头那高坡上避水……要是直接走河道边那条老路,我们……我们就被卷进去,跟磨坊一起完蛋了啊!” “磨坊一塌,把那边的河道口子堵了大半!水……水全他妈改道冲西边去了!”王德贵的声音在暴雨和洪水的轰鸣中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仓皇逃命、寻找高地躲避的村民耳边!“是李老蔫!是李老蔫指的路!” “他咋知道磨坊后面有高坡?” “要不是他指了那条路,村长他们正好躲上高坡,磨坊塌了堵住口子……咱们村东头,还有靠西边低洼这几家,怕是全得淹了!” “天爷!李老蔫……他救了咱们?”混乱的洪流中,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绝望的人群里飞速传递、发酵、变形。在灭顶之灾的恐慌下,任何一点生的希望都会被无限放大,任何一点指向“拯救”的线索都会被赋予神迹般的光环。“李老蔫!是李老蔫救了咱们!” “老蔫!英雄啊!” “他在哪儿?快找找老蔫!”人群的呼喊声浪越来越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热和感激,迅速压过了洪水的咆哮。李老蔫浑身湿透,泥浆糊满了他的裤腿和破旧的布鞋,像一尊刚从烂泥塘里捞出来的泥塑木雕。他瑟缩地蜷在自家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板后面,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映着他那张茫然到极点的脸。他听见了外面山呼海啸般喊着他的名字,那声音里饱含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滚烫的感激和崇敬。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麻木的神经上。磨坊塌了?堵住了河道口子?洪水改道冲毁了西边,反而让东边洼地逃过一劫?他明明……明明是想让王德贵他们去送死啊!他指的那条路,靠近河道的陡崖,洪水来了根本无处可逃!他怎么会知道磨坊后面还有个能救命的高坡?他前世饿晕了头摸过去那次,只记得那个藏钱的兔子洞,根本没留意什么高坡不高坡!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巨大的荒谬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只沾满泥泞、指节粗大的右手——正是这只手,刚才指向了那条通往“拯救”与“毁灭”交织的歧路。“哐当”一声巨响,那扇本就脆弱不堪的破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几个浑身滴水、激动得面孔通红的汉子冲了进来,目光瞬间锁定了蜷在门后阴影里的李老蔫。那眼神,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老蔫!你在这儿!” “快!快出来!大伙儿都等着谢你呢!” “英雄!咱们小河沟的英雄!”根本不由李老蔫分说,几双沾满泥水却异常有力的大手同时伸了过来,像铁钳般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冰冷的地上硬生生架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拖出了那间散发着霉味的破屋。屋外,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小了许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洪水虽然还未退尽,浑浊的水流还在村道低洼处打着旋儿,但最凶猛的势头显然已经过去。劫后余生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村子中央地势稍高的打谷场上。他们浑身湿透,脸上残留着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死里逃生的激动和一种找到了宣泄口的狂热。当李老蔫被那几个汉子几乎是半架半抬着弄到打谷场中央时,所有的目光,成百上千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聚焦在他身上!“英雄!” “老蔫!好样的!” “要不是你,咱们村今天可就……” “老天开眼啊!让老蔫给咱们指了条活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猛地炸开,如同平地惊雷,几乎要将残余的雨丝都震飞!无数双湿漉漉、沾着泥巴的手伸了过来,拍打着他的肩膀、后背,力气大得让他踉跄。一张张激动得扭曲的脸庞在他眼前晃动,泪水混着雨水肆意流淌。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身不由己。“抬起来!把咱们的大英雄抬起来!”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嗓子。这提议立刻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几双粗壮的手臂猛地伸到他身下,托住他的腿弯和后背。李老蔫只觉得身体一轻,天旋地转。下一秒,他那沾满泥浆、湿透沉重的身躯,竟被好几双手臂高高地抛向了灰蒙蒙的、飘着雨丝的空中!“噢——!” “英雄!李老蔫!”欢呼声浪再次冲上顶峰。身体在空中失重的那一刹那,李老蔫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看到了脚下汹涌攒动的人头,看到了那一张张因激动和感恩而涨红的脸,看到了远处被洪水冲垮的西边豁口,看到了倒塌的磨坊废墟像一堆巨大的垃圾堆积在村东头……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倒塌的土墙和漂浮的杂物,死死地钉在了村东头那片渐渐从浑浊洪水中显露出来的洼地上。那里,泥泞不堪,一片狼藉,散落着被冲垮的篱笆碎片和一些枯枝烂叶。那里,正是他前世那个简陋的猪圈所在的位置。那一年,同样的大雨,同样的洪水,他唯一养大的、指望能换点油盐钱的几头半大猪崽,就活活淹死在那片洼地的泥水里。那是他前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带着尖锐痛楚的烙印。而此刻,那片洼地虽然泥泞,却空空荡荡。没有猪圈,没有挣扎的猪崽,只有劫后余生的人群,和将他高高抛起的、震耳欲聋的欢呼。李老蔫的身体被抛到最高点,又在下坠。冰冷的雨丝抽打在他脸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喊出真相,想告诉所有人他不是英雄,他是个指错路的、心怀恶意的废物。可喉咙里像是堵满了冰冷的淤泥和烂草根,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地、茫然地、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荒诞,望着村东头那片空荡荡的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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